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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步与遐想】两家姓

     

两家姓

无锡市广丰中学   徐莹莹

没有人知道这场雪下了多久,只知道地面上都是布满了冰渣。远处的山头上再也看不见郁郁葱葱的松树,而只有满目的雪,白茫茫的雪。

那一年,我记得我很小啊。小到不记得到底有几岁了,好像是8岁吧,因为年岁太长,因为乱世里,也不会有人记得一个普通的种地的农民。连我自己都只记得从前家里有父母有祖母,门前的大黄狗总会在过年的时候偷吃家里晒的腊肉,母亲追着狗打,父亲坐在里屋,抽着烟斗捶捶腿,这个时候我绝对不会安分的待在家里。

过年,农村绝对少不了炮竹,我和村头的李玉祥是出了名的皮。炮竹,寻常孩子都是点着了直接丢出去,那多没有意思,玉祥说:“我们玩点花样”。于是,小小的炮竹在我们手里便变成了村里各种动物的噩梦。把炮竹点到一半,等它冒烟了,我蹑手蹑脚地把它放到睡熟的大黄狗身上,然后掉个头就跑。耳后是一声炮竹声和狗惊恐的不停的叫声,至此以后,我家狗在过年都会尽量远离我。然后,母亲就叫我去看晒的腊肉,说这样狗连肉不会靠近了。除去大黄狗,村里人家养的猪就没有一头不恨我们的。我胆子大,怂恿着玉祥,往自家猪圈里放炮竹,听着连绵不绝的猪叫,我们一路大笑,一路往田里跑。最后发展到,村里每个猪圈里都有我们都炮竹,玉祥妈不知道打了玉祥多少次,玉祥也是够硬气,每次问到有没有“同伙”,必然会把我供出来,然后回到家少不了被母亲大骂一顿,父亲倒不以为然:“小孩嘛,皮也很正常,再大点就要和我下地喽,你可就不能天天出去野了啊。”我都会给母亲拌个鬼脸,继续不着家的跑,母亲也无可奈何,只能摸着渐渐大起来的肚子:“唉……希望这一个,乖一点,不要像朝富。”父亲看着笑了:“像才好,我们一家多热闹啊。”奶奶也在一边帮腔:“就是,我家朝富多好,像他爸从小皮,长大了能做大事呢。”可是,最后我也没有等到和父亲下地,也没有做什么大事。因为我只知道那天母亲和奶奶哭的瘫倒在地上,数月之后,我和弟弟还有母亲和奶奶离开了老家,途中还坐了船,渡过了一条很宽很宽的河。流转的河水并没有带着母亲和奶奶的悲伤,但是弟弟倒是很兴奋,一路在夹板上跑来跑去,我叫他都不理我。我看着阳光洒在河面上,想:“不知道玉祥有没有再跑出去玩了,这回可没人和他一起背锅了。”

一望无际的平原逐渐被山坡所代替,我也记不清过了多久,只记得最后母亲用划满泪痕的脸笑着对我说:“朝富,咱们以后就待在这里了。”我怯怯生生的走进一个带着天井的大院子,里面的人看着我们,这时候一个扎着小辫子的小姑娘走了过来,笑着和我们说话,是软糯的南方口音,我半猜明白了她在向我们问好。后来,想一想,我这一生也就没有走出过这片我之前从没听懂过的乡音了。

这里是一片片山相连这,不知道是哪里,只知道河里有小鱼,山上有野鸡。弟弟朝贵每天野的不着家,天天活蹦乱跳的,捉弄下隔壁阿婆家的刚出生的小宝宝,满山遍野的找容易烧灶的松毛。他果然就像小时候的我一样,天天无忧无虑过着和牛一起吃草的日子。他不知道什么是辛苦,可是也不知道什么是父亲。

朝贵的调皮尤甚于当年的我,这不,隔壁的妹子给我告状了:“我拿车子刚刚烧了一壶水,你的好弟弟就往的的壶里撒了一把盐,你看看,我正渴,一口喝下去,齁的我都要吐了。”我听了也哭笑不得,把他叫过来:“为什么往她家水壶里撒盐,你是家里盐多的吃不掉了,还是皮痒了啊!”他眨眨眼:“我这不和隔壁妹子开个玩笑嘛,我马上去道歉啊。”说着,就风一般的跑出了,隔壁传来他的声音:“妹子对不起啊,下次不绝对不放盐了,我放糖可以吗?”

日子这么不咸不淡的过着,母亲白天就带着我出去在田里做事,晚上补补衣服,和邻居聊聊天,但是,奶奶的身体却每况日下,每天家里都炖着中药,浓浓的药香沾满了我和朝贵的衣袖。逐渐的母亲在田里待的时间越来越长,村头的张婶对我说:“不要让你妈这么累了,你看谁家女人在田里。我知道你家的情况,你也小,能帮就尽量多帮帮你妈,她一个人拉扯你们不容易啊。”我知道我太小了,扛不动那重重的锄头,也拉不住在田里乱跑的黄牛。但是我可以除草,可以挖沟,浇水。我想等我再大一点,再大一点,等我有能够有李家的那头黄牛那么高,我就让母亲不要再出去做事了,在家带带弟弟,照顾奶奶就好看,等弟弟再大一点我们就可以再开一块地,多种一亩稻子,这样我们就不用出去捡菜叶了,我们就能吃饱了,还可以给奶奶买药,只要我再大一点。为了能快点长大,我每天特意绕着山跑,到处找能吃的野果子,田埂上的毛毛针,酸苔,刺苔我一个都不放过。终于我慢慢长高了,就快要赶上那头黄牛了。

后来,一抹红色打破了我所有的幻想,母亲告诉我她要改嫁了,把弟弟带走,弟弟不再姓李了,而是跟继父姓魏,母亲哭着说了很多,让我照顾好奶奶,她也是迫不得已,家里实在过不下去了,奶奶的病也要钱,那个姓魏的男人可以接纳一个小孩,可是大家都穷,不能把我也带过去了。我什么也没有听进去,满心只想着,为什么不再等我一年,再等我一年我就可以让我们一家过的很好了。花轿来了,弟弟大哭大闹抱着我的腿不愿走,我边哭边抱着他,拍拍他:“哥哥就在这里,想哥哥和奶奶了就过来,哥哥给你打野鸡吃。”我没有看见花轿是怎么把母亲抬出家门的,我只听到了奶奶无可奈何的叹息声和越演越烈的咳嗽声。

那一年我九岁,我再也不知道过年是什么样的了。村里的小孩在一起放鞭炮,我远远的看着,看了很久,但也只能拿起锄头,奶奶明天的药不能断了。虽然我拼了命的种田,满山找吃的,最后奶奶还是走了,我看着一群人在家里忙来忙去,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我蜷缩在角落数着地上的蚂蚁,看着外面的夕阳,或许也没有什么,明天要多挖点吃的,请帮忙的大家吃一餐。在奶奶坟前搭个小帐篷吧,以后就可以在奶奶身边一直待着了,对,就是这样,好像山西边的野菜都快没了,去东边看看吧。我看见了一个小小的人影一瘸一拐的走进来了。我抬头,发现是弟弟,哭着扑进我的怀里。母亲和继父站在一边,继父轻轻的摸着我的头:“去我们家吧,我们一起生活吧,和你妹妹一起。”我抬头,原来,母亲又有了孩子。我只能低下头默默点了点头。突然,我想起来什么:“弟弟的腿怎么了?是摔倒了吗?怎么都没有和我说?”这么一问,母亲瞬间红了眼,把我拉了过来,抱着,带着哭腔:“前几天查出来了,你弟弟有小儿麻痹症,再过几年他的就再也走不了路了。”我的脑袋轰的一下。我挣脱了母亲的怀抱吼道:“为什么不治!他才6岁啊,以后要他怎么办!”母亲泣不成声,崩溃道:“我不想治吗!我哪里有钱!你告诉我,我是去偷还是去抢!”我瘫坐在地上,天黑了,没有星星,而且好像再也不会亮起来了。

到了新家我发现弟弟只是走路不太稳或许是哪个土医生误诊呢我又天天拉着他和我一起在山上跑虽然朝贵每次都很高兴的和我一起去但是我能感觉到他确实是病了……一个雨天,我走出门准备下地,家里没有人,问了邻居才知道,弟弟在外面摔倒了,我母亲和继父都去医院了,我扔下锄头奔了出去,后来,弟弟在也没有站起来,背越来越弯,十几岁的他只能用一个小板凳支撑勉强行走。有不懂事的小孩欺负他,我每次都把这些人打一顿,弟弟只是说:“没事的哥,我虽然不能和你一起下地,但是我还能走路,我可以出去进点货回来,我头脑灵活,我来做点小生意,你不要和他们打架了,你看,妈给你新做的衣服都破了,看她回来不打你!”说着,笑着拉着小板凳走远了。没想到,过几天他真的带着继父给的钱出了门进了货回来了。我很开心,又很难过,我知道我的弟弟,他比我能干。

后来的后来,妹妹出生了,再过了几年妹妹和我成家了,我在山脚地下新做了房子,把朝贵接来和我们一家一起住,我家她很通情达理,朝贵也不想给我们添麻烦,继续开着小店,补贴家用,同时给我们一大家烧饭,每天下地回来,饭菜都是热的,我们大家的心也都是热的。渐渐的,我的两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出生了,朝贵这个小叔叔像亲生的一样喜欢,把三个孩子从摇篮里摇大了,送上了学,小女儿胆子小,每次都要她小叔叔送她,两个小小的身影在山路上一走就是六年。就这么,最小的女儿也长大成家了。我和朝贵也老了。

每年我们三个老的最喜欢的就是过年了孩子们都从四面八方回来了不想他们给我们带了什么吃的给了多少钱我们还能不够吃吗就是想听孩子们和孩子们的孩子在身边叽叽喳喳的听着,我知道朝贵也是特别开心的。现在,每天都有村子里一起长大的老人在朝贵的店里打牌,我也有事没事过去和他唠唠嗑,说说小时候的日子,说说孩子们。

最后,终于走到了那一步,下雪了,一天,我在外面没有看见朝贵,就像几十年前那个雨天一样,我慌了,我几乎是踉跄着走进他的屋子的。他很小很小躺在床上,这一次,他没有再起来了。第一次没到过年,孩子们都从各地回来了,跪在地上哭得发抖,我只能感觉到有湿湿的东西在脸上,好几天都没有干。再也没有人和我在深夜里聊那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也再也没有人一到放假就问孩子们回不回来了,那个开了很多年的小店空了。

送完朝贵在吃酒的宴席上有孩子问为什么小爷爷和大爷爷不同一个姓呀是不是他们不是亲兄弟?他们的父母也不清楚:“可能吧,我们还从来没有问过。大家从小就跟着你小爷爷后面了,也就没注意了。”我也不想解释了,我斟了一小杯酒,看着外面到处跑的小孩,看着外面被雪覆盖的大山,想着,今年真冷啊。